作家新干线

血锁双关（六）

(资料图)

二十

娘子关东关门外，午后。

李永钦、庄虎臣率晋威营官兵列队，夹道迎接忠毅军进驻。许多村民百姓也来看热闹，不少人还挤在城头上观看。

刘光才、众将官等戎装乘马，威风凛凛，身后旌旗飘飘；士兵扛枪佩刀，队列齐整，步伐一致，浩浩荡荡向东关门开了过来。

李永钦、庄虎臣带头，晋威营官兵挺身立正，洋枪上背，鼓掌欢迎。百姓们也争相鼓掌、招手、呐喊；几挂鞭炮同时燃放，硝烟弥漫，有人被震得捂住了耳朵。

刘光才等来到欢迎的队伍前，翻身下马。刘光才搀起行礼的李永钦和庄虎臣，同他们以及其他官兵亲切执手，互致问候。

刘光才见庄虎臣卫兵腰间挂着的葫芦，很感稀罕。他伸手摘下葫芦，拔掉塞子，一边说：“ 让我先尝尝你们山西的好酒 ” ，一边就把葫芦举到嘴边。

庄虎臣见状忙欲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刘光才已经 “ 咕嘟咕嘟” 灌了一大口。只见他眉拧目促，紧闭双唇强憋着想往下咽，最后还是咽不下去，“ 哇 ” 的一声吐了出来。

庄虎臣勉强忍住，但是已经有人笑出声来。

刘光才：“ 你们这酒不对味儿呀！”

众人大笑。

李永钦：“ 刘大人，那里边盛的是醋啊。”

师爷：“ 大人忘了那句话了：‘ 老西儿当兵，交枪不交醋葫芦 ’ 么？”

刘光才也 “ 哈哈 ” 笑了起来。

李永钦：” 刘大人坐镇井陉防堵洋兵，战功赫赫，远近闻名。今天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可喜可贺。娘子关军民无不欢欣鼓舞，倾城而出，欢迎刘大人忠毅军兵马到来。我等已经在关帝庙前备下薄宴，并且给大人准备了真正的山西杏花村汾酒，为诸位大人接风。”

刘光才微捋颌须：“ 好，好，好！” 向亲兵队长一挥手：“ 传令各营，大军进城！”                                          

二十一    

黄昏。娘子关南城门上。风光无限。

城头上摆了几桌酒席，忠毅军的军官都在座。宿将楼前的一桌上，坐的是刘光才、燕副镇、鲁师爷和三位管带，下首作陪的是李永钦和庄虎臣。

庄虎臣给每个人的杯中都斟满了酒。李永钦端起一杯：“ 刘大人，诸位大人：忠毅军千里转战，横扫敌寇，威名传遍四方。今日移防娘子关，我等官兵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李某这杯酒，一是为诸位接风，二是庆贺忠毅军今天打的这一场大胜仗，三是为预祝我们今后协防娘子关，防堵洋鬼子的胜利。请诸位一起举杯，干了！”

众人饮酒。刘光才道：“ 果然好酒。谢李总兵了！”

李永钦：“ 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地道的杏花村三十年陈酿，汾酒里就数着它了。”

师爷：“ 我怎么喝着总觉得有一股酸味儿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师爷又道：“ 玩笑了，玩笑了。只是李大人这一杯酒就说了三个理由，是不是真有点抠门儿？这三条缘由，你得请我们三回啦。”

李永钦笑道：“ 该请，该请。只要诸位觉得这酒好，我就都送些，随时喝都行。”

刘光才：“ 师爷先别贪杯，今天面对娘子关如此之美景，你总该绉几句吧。

师爷：” 东翁不讲，学生也要献丑了。今日在这关城之上，四面河山尽来眼底，历代兴亡俱上心头，令我想起辛弃疾稼轩先生名句“ 满眼风光北固楼 ”，真是感慨无限啊！“

庄虎臣举杯，向众人敬酒。饮毕。问师爷道：” 鲁师爷果然学识渊博。不知您可了解这娘子关的由来？我虽在此地多年，但众说纷纭，庄某莫衷一是呀。“

师爷自斟一杯，边饮边道：” 娘子关之典故，鲁某略有所闻。此地虽曰关城，却是先有城后有关。早至韩赵魏三家分晋之际，此处为赵国与中山国的边界，筑有数百里长城。长城之上辟有一关，即苇泽关，就是如今娘子关的东关门。大唐初创，定都长安，为防河北窦建德及余部的侵扰， 唐高祖李渊指令其三女儿李衷同丈夫柴绍驻守苇泽关。由于唐军主力是李衷率领的女兵，号称 ‘ 娘子军 ’ ，而李衷又被封为平阳公主，此关遂改称为 ‘ 娘子关 ’ 。“

庄虎臣：” 如此说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师爷：” 确有其事。不同的是唐朝以长安为都城，娘子关以防御东边之敌而设；元明以至我朝，均以北京为都，娘子关转为拱卫京畿，防御西边来敌，所以明朝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以后，就建了这一座南关门。明朝二百余年里曾多次重修。如今我等脚下踩着的这座城门，是嘉靖二十年修建的了。“

庄虎臣：“ 师爷果然博学，虎臣今日受益非浅。来，我再敬鲁师爷一杯！”

刘光才：“ 如此大好河山，岂容洋鬼子糟蹋！今天我等奉旨防堵洋兵，保护地方，身负干系不谓不大。各位大人都在，光才有几句心里话，不知可不可以讲？”      李永钦：“ 刘大人，从今日起，我们战场上就是袍泽，酒桌上都是兄弟。大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刘光才：” 我等同为朝廷效命，当须同心同德，齐心协力，方可克敌制胜。可是有一句老话说：‘ 人多乱，龙多旱，母鸡多了不下蛋，婆娘多了不做饭 ’ ，咱们湘军晋军武功营守在一块儿，如果各唱各的腔，各传各的令。刚开始彼此还能客气一点，时间一长，难免会生出些误会和摩擦来。咱俩都是年届花甲，打了一辈子仗，带了半辈子兵的人，虎臣兄也是久经战阵的了，依我之见，咱们三军目下首要的是统一号令，协同一致。李大人，虎臣兄，你们看如何？“

庄虎臣：“ 刘大人此话，庄某举双手赞成，咱们几支队伍就应该统一指挥，统一调遣。我和晋威营官兵绝对听从指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光才：“ 既然没有异议，李大人，你是山西总兵，咱们保的是你的地盘。就由你来指挥吧。”

李永钦忙摆手道：“ 这个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呀！。我虽然忝列总兵，其实那只是个虚衔，实职还是个副镇。刘大人南征北战，功勋显著。年前您率忠毅军驻守井陉，大破洋鬼子，令我等欢欣鼓舞之余，对刘大人您是愈加钦佩。此次能在您的指挥下打上一仗，实在是我军之幸。我们武功营一定听从军门大人的指挥，李某愿做您麾下的前锋，您指哪儿我们就打到哪儿！“

庄虎臣见刘光才还要推辞，忙说：“ 刘大人你就莫再要谦让了。忠毅军两标两协，工兵炮队齐全，您指挥起来那才是得心应手呢。再者权力大者干系也大，防守两关的重担，只有大人您能挑得起啊！” 说罢起身对着刘光才单膝跪地施礼道：“ 标下听候大人差遣！”

李永钦也离座施礼：“ 在下唯刘大人马首是瞻，谨听吩咐！”

刘光才忙搀住李永钦，又扶起庄虎臣。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自家兄弟，咱们不讲那些面子上的虚礼。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同扶汉室，我们就来个三军同心防堵晋东，誓死打败洋鬼子！”

李永钦、庄虎臣异口同声：“ 誓死打败洋鬼子！”

刘光才吩咐亲兵：“ 再拿酒来！”

二十二      

三只高脚杯碰在一起，红色的葡萄酒贱了出来。     法兰西远征军上校阿贝尔、德意志陆军上尉米歇尔跟瓦德西碰杯，这是为联军统帅亲临井陉前线而设的酒宴，作陪的还有几位联军军官和一位神父。

三人停杯。瓦德西示意大家坐下。

瓦德西：“ 亲爱的阿贝尔上校，亲爱的米歇尔上尉，诸位：娘子关就在我们的前边，用不了几天，我勇敢的孩子们就会站在它的城墙上，就像我们过去曾经站在北京的城楼上一样。整个山西就会变为今天的直隶，那些拳匪乱民都会在我们的枪口下发抖！”

米歇尔上尉：“ 尊敬的元帅阁下：打完这一仗，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回国了？”

瓦德西：“ 当然了，我勇敢的上尉先生。你会在莱茵河边受到最隆重的欢迎，皇帝陛下会为你颁发勇士的勋章。你的夫人和孩子将会因为你为国家建立的功绩而无比自豪！”

阿贝尔上校：“ 尊敬的总司令阁下，我知道清国皇帝去年秋天就已经请求停战，拳匪也早已肃清，我们提出的条件他们也没有敢说三道四，赔几亿两白银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为何不拿上银子走人，还非要再打这一仗？”

瓦德西呵呵一笑：“ 我们是文明人，不能让这些野蛮的东方人把咱们看做强盗，说咱们闯进他们国家抢了东西就走。一定要让他们承认：我们是帮助他们平息内乱，恢复秩序的，我们文明世界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们的官兵为此做出了伟大的牺牲。他们清国政府不仅要嘴上承认，还必须要写进和约。让全世界都知道是我们挽救了这场危机，我们接受清国政府的感谢，是当之无愧的。”

阿贝尔：“ 总司令阁下：如果清国政府也向联军提出赔偿的要求。比如说，紫禁城和皇帝夏宫中所丢失的珍宝，户部、吏部衙门被劫走的金银，还有那些王府、商铺以及北京居民家中被抢走的财物，我们是不是要对此负责？毫无疑问，这些数字将是十分惊人的。”       瓦德西又笑了：“ 上校先生，您想清国的公使敢向咱们开口索要吗？何况清国此次所受毁损及抢劫之损失，其详数将永远不能查出。先生不要忘了：公理永远是在胜利者一边的！”     

阿贝尔：“ 这个我并不否认，总司令阁下。但我还有个疑问：如果要给清国皇帝增加压力，大平原上有许多城市是非常容易夺取的。我们为什么非要进攻这个小小的娘子关呢？”

瓦德西哈哈大笑：“ 我亲爱的上校，我再向你和各位申明一点：清国的光绪皇帝实际上只是个傀儡，真正的权力在那个慈禧太后手里。这个老太婆刁毒狡诈，在她的皇室里是没有对手的，这个朝廷里只有她说了话才算数。如果她不是还需要拿那个皇帝当幌子和挡箭牌来搪塞我们，早就把他废掉了。“

阿贝尔：” 那我们何不先废掉这个太后，听说那个皇帝还是比较亲近我们文明世界的，而且还仿效日本进行过变法维新？”

“ 不，不，不对的，我的上校。那个皇帝是扶不起来的。目前在清帝国，只有这个太后才掌握着绝对的权力。对这个躲在西安的老女人，我们就得用对付女人的方法，她的面子比她其它方面实际利益的损失会重要一千倍！ 打下北京只是摘掉了她的首饰，占领直隶也只是剥下了她的外套。而打下娘子关呢，哼哼！就像抽掉了她的裤腰带，咱们就可以长驱直入。从此我们要什么，她就得给什么！“       阿贝尔：“ 我感兴趣的是：总司令阁下，您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呢？”

瓦德西狞笑着做出一个手势：” 就是永远把这个国家攥在我们的手心里！这个老女人，如果她不乖乖的回到北京跟我们谈判，那我们就把她赶得远远的。然后就像我们在欧洲做的那样，重新找一个听话的人做清国的皇帝。“

阿贝尔：” 俄罗斯和日本都提出来我们大家瓜分这个国家，元帅阁下为什么要表示反对呢？”

瓦德西：“ 瓜分一事，实为下策。上校先生您想：俄罗斯和日本同清国近在咫尺，对清国的大片土地和丰富资源早已垂涎三尺，瓜分当然是他们巴不得的事。但这绝不符合我们欧洲文明世界的道德标准和利益追求。清帝国对我们来说，首先应该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我们的许多产品将会在这里获得源源不断的、极大的利润。再请您想想：以任何国家的智力和人力，能控制得了这个比我们全欧洲版图还要大、比任何一种文明历史都要悠久的国家呢？”

侍者给每人杯中添上酒。

阿贝尔：“ 哦，是这样的。总司令阁下，我再敬你一杯！”

三人碰杯。

阿贝尔：“ 我非常钦佩总司令阁下，也十分赞成您的主意。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好像是碰在一个硬钉子上了。据可靠的情报，目前负责娘子关守卫的就是那个让我们吃了大亏的刘光才！”

瓦德西：“ 哪一个？”

米歇尔上尉：“ 刘光才。就是那个六十岁的老头子。”

瓦德西似有不悦：“ 年轻人，任何时候都不要看不起老年人。我已经六十九岁了，你是不是更应该瞧不起了？”

米歇尔：“ 哦。对不起，亲爱的元帅阁下。我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瓦德西：“ 这个刘光才现在在哪里？”

米歇尔：“ 他现在在娘子关，据说清国皇帝这一次让他驻守的是固关。”

瓦德西：“ 那就把他交给你吧。你最好抓住那个厉害的老头子，揪着他的辫子，送到我这儿来。”

众人哄笑。

瓦德西：“ 亲爱的阿贝尔上校，诸位，行动计划已经制定，一切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我还要返回保定，就先告辞了。我将在北京等着你们的捷报！愿上帝保佑我们！”

众人起立。鼓掌目送瓦德西离去。

米歇尔陪瓦德西到大门外。

瓦德西：“ 上尉，你要记住：你的任务只是佯攻。我不允许你拿我们德意志优秀青年的生命去冒险！”

米歇尔敬礼：“ 是！元帅阁下。”

瓦德西拍拍米歇尔的肩膀：“ 让那些高卢鸡去为我们争取战功和荣誉吧！”

两人大笑。

二十三

刘光才等人饮毕，放下酒杯。刘光才招呼大家再次落座。

刘光才：“ 李大人，虎臣兄，娘子关的防务，我看还得再慎之又慎，细之再细。”

庄虎臣：“ 请刘大人明示，虎臣一定照办不误。”

刘光才：“ 那我就直言了。你 瀑布下方的河道里设了警戒没有？”

“ 河道里乱石遍地，无法通行。从未设过。”

刘光才：“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敌我都是如此。洋鬼子如果溯河而上，就可以直捣你的大营，甚至可以弃娘子关于不顾，直奔太原。大道、河道，均不得不防啊。”

庄虎臣：“ 刘大人说得是，改天我一定派出游击哨警戒。”

“ 还有，关下的前哨要派出三十里，再往前还得设几个暗哨。”

庄虎臣：“ 刘大人，我看没必要派那么远吧？”

刘光才：“ 用兵之道，贵在知己知彼。洋人素无人性，不讲信义，狡诈如狐鼠，凶残似豺狼。东天门之役，联军就是趁我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搞的突然偷袭；乏驴岭一战，法国鬼子也是想趁我军后撤之际兵无斗志，尾随而来准备狠狠咬一口的。我们如果不明敌情，不知其动向，必然吃亏。前哨远出，即使不能抵挡一阵，只要能传回消息，或许只要一声枪响，即可使敌军偷袭变为强攻，而我军无备变作有备了。胜负之分，或许就在此间。”

李永钦：“ 刘大人不愧是久经战阵，谋划精到。我等一定多加检点，确保无虞。” 说罢招呼刘光才等：“ 吃菜，吃菜。刘大人尝尝我们山西大师傅的厨艺如何？”

众人吃菜。刘光才：“ 味道甚好，就是偏酸了那么一点点。李大人，你们山西人是不是无论哪种菜肴里，都要倒上许多老陈醋？”

李永钦笑道：“ 这就如同刘大人您家乡的湘菜，哪一种都离不了辣椒一样，这才是特色啊。”

众人大笑。

师爷：“ 其实我老觉得，要守住山西，首先得守住井陉。当年楚汉相争时，韩信有名的背水一战就是在井陉口打的。不同的是韩信当初是从山西往河北进攻，而我们今天是抵御洋鬼子从直隶向山西的攻击。井陉不该丢啊！”

众人陪着惋惜、叹息。刘光才又说：“ 如今让出了井陉，山西就只留下娘子关这一道关口了。万一娘子关丢了，太原以东就再也无险可守，洋鬼子就会长驱直入。朝廷今天把这个天大的干系交给了咱们，咱们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娘子关给死死守住！”

庄虎臣：“ 刘大人说得对，我们拼了命也要守住！不过这娘子关和固关唇齿相依，互为依仗。固关的防务，更是亟需加强。”

李永钦：“ 依我之见，要防堵洋鬼子进入山西，娘子关固然首当其冲，固关亦不可掉以轻心。忠毅军就可以驻扎在固关，那边有一大块平坦之地，正好扎营；况且离平定州府较近，官道相连，供给也方便。”        刘光才：“ 我在井陉时，就听乡间老者说过，进入山西有两条道路。除了我们昨天来时的大路，还有一条路可通固关。洋人诡计多端，奸细颇多，他们必然也会探知此路。既然二位大人也这么说，那就这样：忠毅军今晚就移营固关。我先在娘子关熟悉两天，过几天，我也搬到固关去！”

众人继续饮酒。

晚霞满天，夕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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