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说史】

《水浒》污名子美冤

【资料图】

——北宋宰相梁子美补笔（一）

文/颜建国

一

读《水浒传》的时候，大约是小学四年级。用地排车拉奶奶到十几里外的王庄走娘家，在表叔家发现三本装的《水浒传》。我在表叔家陪奶奶住了两天，一口气把《水浒传》读完。那时候看书就是读情节，很多精彩地描述一晃而过，只是知道了晁盖、宋江、公孙胜、武松等十数个人，对呼风唤雨的公孙胜最崇拜，记得有好长一阵子，我会披了一件旧床单，手持一枝木条做剑，站在屋顶，念念有词，呼喊“风快来、雨快来”，惹得有的大人笑：“看看这个小疯子”。

工作后当语文教师，曾关注过小学五年级《语文》的《景阳冈》、初中九年级语文的《智取生辰纲》和名著导读《水浒传》阅读方法指导、高中《语文》必修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等入选名篇，对武松、林冲的个性英雄形象和劫取“生辰纲”的晁盖、吴用、公孙胜等群体事件有过钻研兴趣，因为“生辰纲”的送出者是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虽然名叫梁世杰，熟悉文化的人很容易直到此官员暗指北宋东平梁氏宰相之一的梁子美，每当想到梁中书榨取百姓钱财送给岳父十万贯的生辰纲，就有几分仇恨梁中书是个宋朝的东平人。

当老师的时间不长，曾经指导学生学习过《智取生辰纲》这课，讲到晁盖、吴用、公孙胜等人与杨志、老都管地斗智斗勇，我使足了浑身解数，但对梁中书其人和东平的关系，则是一字没有提起，这是东平人很不光彩的羞辱个案啊。

二

年长，从事课程开发研究，知道了很多小说人物已经脱离了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于是，在陪同中小学生到《水浒传》中所写东平府即今东平县州城街道研学，以及到老湖镇梁林的梁氏祠堂探访的过程中，特别关注了梁子美其人其事。州城街道的状元府仅有遗迹，但是梁林的梁子美神道碑赫然立着，为我还原历史上的梁中书其人提供了宝贵佐证。

每次走近梁子美神道碑，我就感到要努力走近事情的真相，了解那个曾经在北宋末期有血有肉生活过78年的文士梁子美，看看他到底是一个啥样的人生底色？

三

最能接近梁子美其人真相的，便是今存的1125年所立、由太宰兼门下侍郎白时中撰文、少宰兼门下侍郎李邦彦书写、通议大夫兼尚书左丞赵野篆额的《梁子美神道碑》，它高高地立着，向后人诉说着梁子美为官爱文的一生。

虽然此碑主人梁子美生前曾任中书左丞和中书侍郎，属于副相级的政坛核心人物之一，但因为撰文者白时中是仅仅次于“北宋六贼”的奸臣标本，后来担任宰相都惟蔡京之命为必从，因此，文因人污，这就造成了后世对梁子美其人的几分贬斥；而此碑的书写者李邦彦、篆额者赵野两人，又是被后人评判为奸臣，虽然他们是宋徽宗的红人，所做均是朝廷旨意，也不能遮掩后人的讥讽。所以，即便此碑被称为“四丞相碑”，也没有为梁子美评判增色，反而成为贬低其人的一大佐证，百口莫辩，声讨汹汹。

给梁子美污名盖棺定论的，就是元朝脱脱主持修编的《宋史•梁子美传》：这里提出了梁子美的三大污点，一是支持新法；二是仗章惇的势力，欺负同僚；三是挤出银两，向皇帝进献珍珠。有关梁子美在宋哲宗赵煦绍圣年间支持推行新法，此时他才40多岁，任庆阳府通判，是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范纯粹的下属，当时环庆路辖庆阳一府，环州、邠州、宁州、乾州四州，还有定边一军，在这几个单位中，梁子美是协助范纯粹治理最好的，因此被评价为优等。

在范仲淹诸子中，范纯粹治绩比不上曾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的二哥范纯仁、曾任尚书右丞的三哥范纯礼，但其父忠心为国爱民的衣钵还是继承下来了，能被范纯粹看好的梁子美，应该不是仅仅支持了“新法”地实施。何况在环庆路或下属的庆阳府，如何推行新法也不是作为副手的梁子美说了算，充其量他也就是一个执行人。他在宋哲宗掌权后提拔为荆湖南路提举官，首先应是范纯粹的推荐，其次才是姻亲章惇的暗中支持。至于《梁子美传》中批判他依仗亲家章惇的权势，这也要从两个方面看，梁子美的长女嫁给章惇的幼子章援，这是苏轼任主考官的头名状元，说明人才难得；梁子美的次女嫁给了反对新法的中书侍郎范百禄四子范祖义，三女嫁给了门下侍郎苏辙长子苏迟，次女去世后又把四女嫁给了范祖义。

这样看来，梁子美的几位亲家都是宰相高位，既有“新党”成员，亦有“旧党”成员，看不出他更为亲近哪一方，他的从政理念，就是惟圣上旨意，在当时那种君权神圣的年代，应该算不是有多大可贬处。惟有第三点，看似梁子美不应该花挤出的钱购买辽国的珍珠进献给宋徽宗赵佶，这样使得风流的徽宗更是花天酒地忘记民苦，但从另一方面看，辽国因此浪费人力物力寻找珍珠而衰落，从削弱敌国的策略看，梁子美的做法未尝不是一着妙棋，坏的是自己的皇帝也一同中了招。

四

人们常言：朋友是另一个自己。可以简略地审视一下梁子美的朋友圈。

现在可见的诗文中，最早和梁子美有唱和的文士是眉州彭山即今 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人呂陶。和梁子美是因祖父梁适任枢密副使而荫补入仕不同，呂陶是靠科考走上仕途之路的。呂陶生于1028年，比1046年出生的梁子美年长18岁，基本是差了一代人。呂陶1053年考中进士，后任铜梁县即今 重庆市铜梁区的县令，名臣唐介任太原知府时，推荐呂陶任自己的判官。在王安石变法之时，呂陶提出反对意见，于是他被外放。后来旧党执政，呂陶回到京城任殿中待御史。到呂陶的乡党苏轼和“朔党”骨干朱光庭发生争执后，他站在“苏党”一边发言，被贬任梓州路治所在今四川省三台县的转运副使。

1093九月哲宗亲政后，准备推行宋神宗的“新法”，于是物色有治绩官员，正好梁子美被亲家章惇推荐出来，由庆州被安排到治所在今湖南省长沙市的荆湖南路任提举官，宋哲宗召见的时候知道他是宰相梁适的孙子，于是提升他为广东西路的提点刑狱，让他前去监督新法的恢复。这样，呂陶和梁子美有过一段共事的时间，彼此相处十分好，留下了一段文坛佳话：

答梁子美召食

呂陶

湘中佳山水，使指重他部。

高贤驻行节，儒雅饰治具。

虽云入郡广，曾不假多虑。

一扇清微风，融和及生聚。

川原发阳和，草木均雨露。

疏网悉举纲，和声已载路。

时登华远亭，每与胜景遇。

秀岩及南峻，碧江争北注。

回环如户庭，彷佛若绘素。

弥望快遐目，纵吟尽幽趣。

雍容接诸生，谦屈存异顾。

饮食出诚眷，上下捐礼数。

贱子惭不肖，万里困飘寓。

屡尝造宾除，幸此听谈绪。

斐然无所裁，安可继大句。

呂陶虽然和梁子美属于不同的政治体系，但在平时的交往上，并没有达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他们作为喜欢诗文的同道，平时交往还比较正常。对于梁子美看法，就如呂陶在诗中所言，他觉得梁子美还是一个儒雅的文士。他们这次聚会的时候，应该是在春夏之交，天气比较好，心情也十分舒畅。梁子美到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在他推动下，各项制度逐步落实，人们纷纷称赞梁子美的务实治绩。偶然有空闲，他才会到有名的古迹一游，到山水之间寻找诗文的乐趣。

在晚辈后生面前，梁子美十分大方谦逊地接待他们，给予他们丰盛的菜肴，舍弃了繁缛的礼节。我虽然是一个被贬之臣，但是梁子美却数次到我家看望，去掉了私心杂念，认真询问我一些建议或看法，以此改进工作，减少自己的工作失误。呂陶在宋臣中，是出了名的耿介之士，他能对比自己年轻一代且不属于同一体系的梁子美盛赞有加，可见其人之不俗。

梁子美在广东西路任职，是带着家眷的。在1096年，他曾携家乘船到桂林，在广西桂林市龙隐洞有他的题名：“东平梁才甫挈家自东岩泛舟至此。遂游寿宁。”梁子美或许不信佛，但对古迹还是十分有兴趣的，于是和家人一起游览了寿宁寺。

五

梁子美在广东西路任职时期，另一位好友是1069年出生小他21岁的南剑州沙县即今福建省三明市沙县区文士曹辅。

曹辅虽然年轻，但是成名很早。1093年，费县知县杨元永和梁子美的八叔任沂州知州的梁彦通一起修建了颜真卿的纪念祠堂，梁彦通仅仅长梁子美两岁，此时也已近50岁，他一方面敬重贤良之臣，另一方面打击乡野占山为王的盗匪，深受百姓拥护，因此在京城以正六品承议郎衔任尚书职方员外郎的曹辅受邀撰写了《唐鲁郡颜文忠公新庙记》一文，书丹者则是44岁任秘书省正字的“苏门四学士”之老二秦观。此时处在宋哲宗亲政开始重新任用新党之人前夕，旧党骨干吕大防、梁焘、苏辙等人还在为团体利益做各自的布排，他们不知道宋哲宗已经悄悄开始物色可以帮助自己实施新政的外放政敌。

曹辅与苏轼交好，在管理福建漕运的时候曾经寄茶给苏轼，为此苏轼才写下“从来佳茗似佳人”的千古名句。宋哲宗实施打击旧党势力的政策后，曹辅被外放任提点广西刑狱，和梁子美成了同事关系。曹辅是1063年的进士，年龄应该稍长于梁子美，出于和苏辙的姻亲关系，梁子美比较尊重曹辅，每当有闲时，他就会约曹辅外出游览，有时也会写诗纪念，今存的他们的刘仙岩唱和诗，便是这段友谊的见证。

刘仙岩

曹辅

石磴仙岩路，登临莫倦攀。

乱泉归万壑，一目尽千山。

障雨收云后，松风吹莫还。

道人今不见，无处觅玄关。

刘仙岩是纪念118岁高道刘景修炼和去世的处所，他于1085年南溪山岩洞去世，到1096年曹辅和梁子美前来观览才过去10个年头。此时，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为苏轼文友胡宗回所担任，对于刘景治病救人的事迹十分敬仰，于是和曹辅、梁子美的等人整修纪念场所、整理有关刘景修道习医、养生长寿的故事，使得刘景事迹广为人知，成为人们传唱的“刘神仙”。曹辅的《刘仙岩》五律写成后，梁子美也写下《刘仙岩和曹辅韵》一诗，对刘景事迹予以推广：

刘仙岩和曹辅韵

梁子美

神仙灵异古今传，穷理修真本自然。

遗址宛存疑谷口，苍崖乔木耸青天。

在曹辅诗中，刘景还是被称为“道人”；但是在梁子美诗中，刘景则有了“神仙”的称号。这样看来，在桂林续八景之一的“南溪新霁”中，刘仙岩就成为重要的支撑故事与景点，为桂林成为文化名城起到点睛之笔。

梁子美由于有章惇的照顾，在广东西路提点刑狱任上不久，又调广南东路任提点刑狱一职，时间在1097年阴历五月。当时，广南东路的治所在广州即今广东省广州市，南安即福建省南安市文士柯述任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他和梁子美关系一般，倒是后来为梁子美写神道碑的宰相白时中的父亲此时和梁关系友好，先后把两个女儿许配给梁子美的儿子。此时，苏轼被贬为琼州别驾到儋州即今海南省儋州市任职，昌化军使张中对待被贬的苏轼很友好，经常送酒肉给苏家，还修缮了一处驿站让苏轼即家人居住。

梁子美作为姻亲关系，也时常让人送些生活用品，以便让年老的苏轼和家人生活无忧。可见，苏、梁两家，并不是像有些文士猜想得那样水火不容。此时，苏辙亦被贬为化州别驾,安置到雷州居住，苏轼、苏辙这对世间最好的兄弟在藤州即今广西梧州市藤县实现了最后一次见面，苏轼所乘的快船，不知道是张中提供，还是梁子美所提供，究竟在亲戚关系来说，梁子美和苏辙，那是最为紧密的儿女亲家，何况梁子美的女婿苏迟和女儿均跟随苏辙同往，不看佛面看僧面，这样看梁子美帮助苏轼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本文作者  颜建国 ，著名作家，文化学者，宋元文化研究专家，系中国散文学家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数家报刊专栏作家，著有《元朝东平学派》《苏轼与东平文士考析》《文宗义脉》《春风有约》《家乡的石板坡》等专著。本文由作者独家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